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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的意义

——怀念吕林

 

吕林, 1961812日生于成都。北京大学中文系1980级学生。在校期间积极参加学生社团活动,曾任北大五四文学社社长,北大燕园新闻社社长,广播台台长,主编出版影响深远的《新诗潮》。毕业后任中国新闻社记者。离职后创建天爱公关公司。后担任《城市旅游》杂志主编。在北大期间主编《新诗潮》,在中新社期间主编《海外华人名人录》,曾经编写世界名校丛书之《北京大学》,在城市旅游杂志期间主编旅游人文丛书《小镇》

 

200594因病不幸早逝,英年44岁。

 

20051023,吕林亲人、同学、好友在北京大学世纪大讲堂校会议厅,为吕林举办了“怀念吕林”追思会。这是我在追思会上的发言。

 

 

去年上半年的一天,吕林给我打电话,要我为他主编的《城市旅游》杂志写稿。吕林主编这本杂志,拥有可以请人免费出国旅游的权力,唯一的条件是写一篇游记而已。所以,我一方面不敢承诺为他定期供稿,另一方面,也不愿失去被他邀请的机会,况且,吕林是我多年的朋友,即使没有免费旅游的机会,我也不能简单拒绝他真诚的邀请。所以,左思右想,给他写了一封邮件,说了几个不能从命的理由,信中我还开了一些玩笑,请求他理解。

 

令我非常欣慰的是,邮件刚刚发出十几分钟,吕林就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说了一句让我非常自豪、也非常难忘的话:小平,稿子不必写了,要的就是你这种幽默感!

 

性格温和含蓄的吕林很少爆发那种夸张的笑声,所以它一直在我心底回响。对朋友的体贴,对友谊的珍视,对朋友优点和缺点的理解和欣赏,在吕林这阵大笑里展示得淋漓尽致。人们说千金易得,知音难逢,吕林是我一生的知音。

 

今年上半年的一个周末,大约在三四月份,我突然想念吕林,就给他打电话请他来家里吃饭。电话中吕林说他非常想来,但实在是赶不过来,我说有什么来不了的,来吧,我等你,吕林说:真的来不了,我在威尼斯采访呢!我和吕林开心地大笑,心头充满了一种无名的喜悦。

 

这是我和吕林二十多年交往中最后一次对话。九月中旬,我从外地回京,突然听到吕林去世的噩耗,在难以置信的悲伤和震惊中,我按下了手机通讯录里“吕林”的名字,电话接通了,响起的是吕林生前设置的音乐铃声,那是一片百鸟朝凤的天籁之音。当时的我,呆呆地期待着吕林也许会来接听电话,并且说:啊,小平,你这个家伙,又在干嘛呢……

 

吕林再也不会接我的电话了。我的生命里,少了一个最能欣赏我,理解我,容忍我的朋友。北大校友圈子,失去了一个曾经活跃,曾经奉献,曾经多次搅动未名湖文化风云的可爱的校友。

 

1983年秋我到北大工作,吕林成为我在北大最早的朋友,最早的知音。我刚来不到一个月,很多北大的学生学者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认为我是不入三教九流的不务正业者,瞧不起我。我需要北大的理解和接纳,需要朋友的支持。吕林把我写的一篇关于校园生活的文章做成了配乐朗诵,在他主持的北大广播台播放,在吕林的帮助下,我刚刚萌发的发展校园文化的理想,迅速在北大获得了普遍的知音。

 

1983年底,吕林录音采访了我们正在排演的剧目《活的音乐史》。《活的音乐史》是我到北大后为创作一部大型歌舞表演作品,关系到我本人校园文化实践的成败。通过吕林的这次采访和宣传,这部后来在北大学生中引起强烈反响和留下持久记忆的节目,引起了北大师生的强烈关注,并在首演的那天,引来了大量的人流。

 

1984年国庆节,北大学生在天安门游行队伍中打出了“小平您好”的横幅。我和吕林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新闻。在吕林的追踪下,我俩找到了打出这些标语的同学。并在当天夜里九点多钟,在团委办公室,通过电话向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发稿,我清晰地记得吕林在电话中一字一句发稿的形象,心里对他这种形象充满了喜爱和仰慕。

 

当时,我虽然是北大老师,但对吕林这样浑身上下洋溢着活力、智慧和能力的北大学生,总有一种说不清的神往之情。而吕林、以及其他许多和我结下终身友谊的北大学生之间,也从来没有把我当老师看,甚至都不喊我“徐老师”,而是“小平”。

 

当时还有一个小插曲,在给人民和光明两报发出稿子之后,我们和中青报联系。值班人员让我们把稿子亲自送去,并答应给我们报销来回打的的钱。正在我们兴致勃勃地准备出发时,那边来了电话,说不必送了。我和吕林都很扫兴,但吕林似乎更扫兴,他说,咳,可惜,早点出门就好了,一次兜风的机会没了……

 

第二天,由“徐小平、吕林、吴妙龄”三人共同署名的“小平您好”这篇报道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上发表,轰动了全国,也轰动了燕园。这篇在吕林与我合作诞生的独家报道,成为整个八十年代最温暖人心的一则政治新闻。成为我和吕林友谊交往中最值得自豪和最有意义的往事。我们得到了二十块钱的稿费,大家去燕春园把酒庆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啊,那些单纯而快乐的日子!

 

时至1986年底,我和吕林,刘江决定出国。三个理想破灭,穷途末路的兄弟,在那个寒冷黑暗的冬天,开始了艰难的留学申请程序。吕林毕业于中文系,负责中文内容的撰写;刘江毕业于英文系,负责英语文书的制作,而我因为是他们的“兄长”,则什么也不做,负责坐享其成。我记得当刘江把做好的文件带到北大给我们看时,说:吕林的背景真厉害,全是社长、台长、社团主席的头衔。我当时心里居然酸溜溜的,为吕林这么厉害的背景而暗自嫉妒他。

 

我和刘江出国了,吕林留在了国内。刚到国外,就给吕林寄去了一张我自己制作的、后来被他引述过无数次、相信至今还珍藏在他遗物里的明信片。在国外好几年,吕林是我通信最多,思念最多的朋友。我清楚地记得,当我开着我花700加元买的第一辆破车,奔驰在加拿大高速公路上时,我心里想:要是吕林在这里,带他一起兜风,有多好啊……友谊的意义在哪里呢?至少在这个时候,友谊的意义在于有人可以被你想念,有人可以被你渴望来分享你的欢乐。

 

我在国外,吕林在国内。我们都跨入了九十年代初中国发展的黄金岁月。一生从事文化工作的、具有深厚人文功底、成就不少文章、著作的吕林也按耐不住了。机会来到了吕林身边。吕林大胆离开了国家机关,出来独自创业。他的生活,引来一个崭新的挑战,也进入了他并不熟悉的商业丛林。他下了海。曾经胜利远航,也曾经遭遇风浪。当整个社会从炽热的转型期走过来,吕林也回归了他最熟悉的文化领域,回归了那曾经使他名闻遐迩,广结人缘,也给过包括我在内的无数人灵感的文字生涯。

 

回归文化之后的吕林,也回归了他一如既往的宁静,安详,友善和乐天的性格。我们在一起交往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们有好几次在家里聊到深夜,在对往事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待中,我们忘记了生活的压力,抛却了人生的烦恼,而沉浸在友谊带来的纯粹欢乐之中。

 

欣赏朋友的人,朋友也欣赏他。知遇朋友的人,朋友也知遇他。吕林就这样,成为我动荡人生中一个精神依托,成为我漂泊岁月里一片温馨回忆,他给我的友谊,跨越了我从而立之年、到不惑岁月,直至现在已知天命的漫长人生。我和吕林的友谊,在岁月的酝酿下,越来越纯净,越来越美好。

 

从第一天起,我知道我和吕林之间,就有一种朋友间常有的吸引力。但我总觉得,他身上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这个迷惑,在吕林去世后怀念他的日子里,我才思考出了一些头绪。

 

从在北大广播台配乐播放我的文章,到录音采访艺术团排练《活的音乐史》,从和他一起采写“小平您好”的新闻事件,到主持五四文学社、运行燕园新闻社、编辑出版影响巨大的《新诗潮》等这些活动,吕林的双手,搅动着北大校园生活的风云,吕林的活动,象征着北大那种令天下学子皆折腰的活力、理想、行动、创新、对校园生活的激情,对天下大势的关注,和对朋友的真情……吕林是经典的北大学生,杰出的北大校友,是最纯正的北大人。而和绝大多数北大学生不同的是,学生期间的吕林就以自己青春才华和奋斗活力,给北大校园文化留下了一份不灭的遗产,自己也成为北大校园文化的一座丰碑……能与吕林这样真正的北大学生交往,并成为密友,增加了我的自信,丰富了我的人生,并使得我和北大精神和北大传统贴得更近!吕林是我和北大之间的一条精神纽带,情感通道。

 

突发的疾病,把吕林带往了天堂,留下了太多未竟的梦想和永恒的遗憾。但我相信,吕林的天堂没有眼泪,只有笑声,他在那里微笑,为妻子笑,为父母笑,为他从未见过面的幼子而笑,也为这些怀念他的朋友、亲友、校友们祝福含笑。这么多亲人朋友在亲切地怀念他,持久地追思他,并共同承诺,承担起抚养吕林幼子的责任,让他18年后成为又一个吕林的神圣职责,吕林在天堂里不会寂寞,吕林在天堂里会永远微笑……而吕林给我,给我们大家留下的著作、留下的理解、留下的关爱、留下的友谊,将永远伴随我们。

 

吕林,请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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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平

徐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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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生于江苏泰兴,1983年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1983年至1987年,任教于北京大学;1987年至1995年,在美国、加拿大留学、定居。1996年1月回国,创建新东方咨询处,从事新东方出国咨询和人生咨询事业。2005年后淡出新东方,转做天使投资人。2011年初,成立真格基金。截至2011年末,投资了中国内地近80家初创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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