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儿子经历空中惊魂
坐到今天的飞机,已经没有太多的飞行恐惧症。但每次飞机升空时,心里还是会掠过一丝不适: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博客谁来写?还有那么多迷人的文字还没有发,还有那么多人生的责任还没有尽……
1998年前后,小儿子Adam才6岁。我送他去加拿大他的哥哥和母亲那里。由于奋斗艰难、经济拮据的原因,小儿子Adam曾经在国内单独和我生活过三四年,父子培养出了难分难舍的战斗情感。一个弱小的生命,他所有的温饱安危、喜怒哀乐完全都寄托在你身上,那种至高无上的责任感,不为人父母者,无法体验。
说什么为人类解放而奋斗才算伟大理想,那是扯淡。那些为子女尽到了爱心的父母,都是真正的伟人。理想主义固然神圣,但千万不要忘记了眼前的责任!卢梭虽然为人类文明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但他把几个孩子遗弃在孤儿院的行为,总是人类文明的污点。
对于我,宁可做一个好父亲,不愿成为卢梭。这就是我的理想主义。虽然我离卢梭最近的时候,也就是吃梭子蟹的时候。当然,如果“好父亲”和“卢梭”能够兼得,我也愿意做一个卢梭门下走狗,为社会公正和教育事业,啃两根力所能啃的骨头……
我没有特定的宗教信仰,虽然心里对生命充满了虔诚和感恩。我最真诚祈祷上帝的时候,一般都是为了孩子们,希望冥冥中有个什么力量能给他们终极保护。这也是只有为人父母者,才能够体验的一种信仰。
话说那次我和Adam的飞机飞到半途,突然剧烈颠簸起来。漆黑的太平洋上空,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真给你一种人世茫茫、生命无助的恐惧感。但这次的飞行恐惧和其他时候不一样:我身边还有我的命根子Adam。爸爸我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我已经活了四十来岁了,可Adam才六岁,虽然他已经到过了长城、吃过了北京烤鸭,但离品尝爱情幸福的日子,还要再等十几年呢!
飞机还在颠簸,而且越颠越激烈。虽然飞机颠簸如同汽车颠簸完全是一回事,但几乎所有人都更怕飞机颠簸。一时间我心乱如麻,失去方寸,恨不得按紧急按钮叫飞机停下来,“让列宁同志和Adam先生先走!”
飞机在颠簸,我的心在揪紧,恐惧感弥漫我全身。我本能地伸出手臂,把Adam搂在怀里。
Adam正在熟睡,他顺势倒在我身上,美丽的脸蛋枕在我的大腿上,我正好能够俯视他。甜蜜睡着的Adam,此刻也许正在梦见哥哥和妈妈,梦见中国和加拿大,梦见麦当劳和游戏机,全然不知爸爸此刻的慌乱恐惧。
我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他一下。奇迹出现了——忽然之间我心中什么恐惧也没有了,世界在我心里,立即变得可有可无!
啊,就在俯身吻我儿子的时候,我看见上帝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宁静!
任你飞机怎么颠簸、任你把飞机和人颠到什么地方去,这一切都不要紧了。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是和我生命中的最爱在一起啊……
我必须说清楚我当时的心理活动,否则就不真实,就不令人信服:飞行恐惧,说到底就是怕死。但在我抱着Adam的那一瞬间,我对“死亡”的惧怕突然间像太阳照过的阴影,立即消失得无踪无影。因为我是和Adam在一起——即使飞机出事(上帝不让),我会和孩子一起进入天堂,我来世的生命,就不会有天堂里的眼泪,而只会充满天堂里的笑声。
抱着Adam,我轻轻地笑了。飞机还在颠簸,但此时此刻,它变成我抱着儿子入睡的摇篮曲,摇啊摇,摇到温哥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那次飞行,是我人生感悟最深切的一次。父爱母爱,是人类最伟大的爱。为子女而死、而活、而斗争、而拼命、而卖苦力、卖血、卖身的父母之爱,是人类最基本的责任心和爱心的出发原点。
Adam不是我的上帝,有时候我也会对他咆哮,我敢对上帝这样吗?但抱着Adam,我抱住的是通过他弱小的生命来向我宣示活着意义的我的上帝,我的信仰,以及我生命中其它的所有价值目标。
就是在这个感悟上帝的瞬间,决定了我人生的信念和走向:为了我的孩子和天下的孩子,努力工作。在儿子和卢梭之间,我选择儿子;假如卢梭和儿子可以兼得,我也愿做卢梭门下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