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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童年追忆

 

除夕的前夕,我从北京飞到了江苏泰兴的家里,见到了老父老母。看见家里的孩子们欢天喜地过春节的情景,不禁想起了我自己的童年。

 

小时候是多么渴望过春节啊!春节意味着大吃大喝大玩,我记得母亲总是会提前几个星期买上一大块后腿肉,吊在家里某个耀眼的地方,称之为“风干肉”,就等过年吃。童年的我,就天天看着这块肉,围着这块肉,学习、思考、成长、写作业、流口水——写一页作业,看一眼猪肉,很像成年后偷看女孩子合法裸露的人肉那样,心里膨胀着恨不得马上卸下来暴吃一顿的愤怒,以及那庄严而谦卑的神往!

 

童年的春节啊!那是吃与游戏的狂欢节,那是肉与鞭炮的迪斯尼。被风干肉诱发的等待和神往,成为春节氛围的一部分,成为童年幸福的一种仪式。这种对于幸福生活的等待,可能是最所谓幸福的核心。希望就是幸福,等待就是快感。它如同长大了等待放假、等待录取、等待毕业典礼、等待工作录用、等待发工资、等待发工资、等待发工资、等待发工资、等待发工资、等待发工资……以及,等待约会、等待结婚、等待生孩子、等待生孩子(因为生了两个)、等待出国、等待回国、等待痛苦和麻烦过的过去、等待希幸福与梦想的降临那样……虽然那种种等待,有时候实在也会显得漫长,等得人海枯石烂、猪肉风干!

 

等待春节,延伸了春节的长度,增加了春节价值。没有这种等待,就没有春节,因为春节本身实在是太短暂了。我至今还在思考:母亲为什么提前那么久买一块肉放在家里?难道她老人家故意把美好的东西展示给我而不得,看着它受折磨,围着它练内功,以此来锻炼我追求幸福的超人耐力和强大自制力?以便将来能在新东方什么的地方谋个生活?

 

我不知道。这个春节我要问问我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干肉终于可以拿下来烹制的日子,也就是春节到放鞭炮的时刻!妈妈给我们一人两块钱压岁钱——两块钱!这对1970年代的孩子们,绝对是巨款了!我敢挑战天下同龄人,谁在那个时候有我富有?做一身新衣服——这比毕业时穿的学位服重要得多。拿着压岁钱,穿上新衣服,那种不劳而获的巨大幸福感,以及拿着钱走到街头感觉富可敌国的自豪,至今还甜蜜地荡漾在我的心头。

 

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春节在这种新衣新钞新气象中,迅速变旧老化衰减流逝。

 

正月初五到初十之间,大人小孩都会有几天节后忧郁症,但元宵节的到来又会给孩子们带来兴奋高潮。正月十三是高灯节,高灯是玩灯笼的日子。十五则是落灯节,落灯节意味着春节的彻底落幕。正月十三之夜,我一定会和左邻右舍小兄弟在黑暗的街头点着灯笼到处乱窜,看谁的灯笼最漂亮最新潮,同时高唱:“高灯圆子落灯面,吃下肚里望明年”……歌声在点点灯笼的夜色中飞舞,飘落在故乡潮湿的小巷里,飘落在童年幸福的记忆里,飘落在母亲逊寻找孩子回家的喊声里……

 

落灯之日玩累了的孩子,上床时,一旦想到春节这魔幻的节日已经过去,明天那普通的太阳又要升起,他可能会初次体验人生第一丝“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颓废和没落心理吧?幸福是一种等待,可好不容易等来的春节,就这么迅速地过去了,多么令人伤感、不服、委屈并遗憾——原来人生是不完美的!但那过去了的,已经无情地过去;那穿了半个月的新衣服,坑里来,洞里去,此时已经肮脏不堪;那初一刚到手的两块钱,比血拼,竞奢侈,此时已经出现赤字……好在满街飘飞的歌儿及时赶来提示和安慰孩子:“高灯圆子落灯面,吃下肚里望明年”,毕竟我们还有明年呢!

 

……

 

从北京,到江苏泰兴家中,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老父老母虽然已经8旬高龄,但非常健康,令我非常开心。但开心之余,总有隐隐的遗憾。我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童年时代那种神圣的欢乐,失去了那种围着猪肉等待几个世纪的焦渴之乐、更失去了和几个外甥们一起向爷爷奶奶(我的父母)索要压岁钱的快乐……改革开放不仅释放了人的生产力,而且释放了猪的生产力——现在猪肉如此之多,孩子们不必围观那块风干肉,苦苦等待、默默祈祷了。年龄增长与生活的改善,都使得春节的幸福效应在无可奈何地递减。

 

啊,弃我去者,是那童年的欢乐;乱我心者,是那中年的烦恼;我的心灵再也没有童年的那种纯洁、单纯和源源不绝的欢乐了……但我多想把自己的人生缩短四十年,重回那穿新衣、压岁钱、放鞭炮、盼过年的童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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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平

徐小平

905篇文章 5年前更新

1956年生于江苏泰兴,1983年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1983年至1987年,任教于北京大学;1987年至1995年,在美国、加拿大留学、定居。1996年1月回国,创建新东方咨询处,从事新东方出国咨询和人生咨询事业。2005年后淡出新东方,转做天使投资人。2011年初,成立真格基金。截至2011年末,投资了中国内地近80家初创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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