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张照片是我1988年春天,在美国首都华盛顿打工时拍的。
由于我当时没有傻瓜相机,照片很少,这两张照片就成了我几乎唯一的“工作照”。去年我整理档案时看见这两张照片,心里真是一阵惊喜:那改变并决定了我三十岁之后人生的种种留学经历,算是有了一个铁证。
这两张照片,显然不如我后来的照片好看,有点像难民。但我当时到美国的情况,其实比难民好不了多少。也许难民身上一分钱没有,而我,却带了一百美元,到达了美国。100美元:0美元,前者是后者的无数倍。
我是1987年最后一天去美国的。我记得当时飞机飞临旧金山上空,机长告诉大家下面就是美国旧金山时,我听到机舱里发出一阵轻轻的惊叹:我们终于到达美国到了!第一次出国的人,尤其是80年代被禁锢如此之久的中国人,都有这种惊叹。
转机到了美国纽约机场,我的一位朋友,现任新东方留学中心主任的杨建飞,早在那里等着接我了。建飞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北京外语学院的大学生。当时在美国已经呆了一年半。在机场商店,我要他赶快给我买一个“热狗”。建飞说:热狗难吃死了,显然他已经吃够了热狗。我说:“不行,我得尝一尝,这是美国快餐文化的象征呢”。
我记得第一次吃这狗日的热狗,味道糟极了!但我还是假装津津有味地把这热狗一段一段地咬到底,制造了一条人咬狗的新闻。来到北美新大陆的我兴奋无比。
第二天醒来,我的另外一个朋友带我去书店,在书店我看见了向往已久的《阁楼》杂志。那美丽的杂志,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心里激动死了!心想:吃了热狗还不算来到美国,毕竟中国政府不禁热狗,但《阁楼》就不一样了,能够公开买一本色情杂志,大大方方拿在手上,不怕警察叔叔抓,才算踏上美利坚大地、才算惠特曼、才算华盛顿、才算梦露、才算里根呢!
我要陪同我的北大朋友刘江给我买一本。刘江现任波音中国的副总裁。当时正在俄亥俄大学读社会学硕士。刘江说:这杂志没什么意思!我说:没意思也要买一本,看的就是没意思!中国的杂志都太有意思了,不如这个没意思的有意思。买!
到美国,我吃的第一口西方美食是热狗,抱的第一本学术著作是《阁楼》……
建飞、刘江,也都成了我相交一辈子的好朋友。
很快就开始打工了。美国就是这样:不劳动者不得食——热狗,不打工者没楼住——阁楼。为了更多的热狗,为了下一期的阁楼——以及阁楼里的美女,人人都得打工、劳动、辛苦、奋斗、为了生存与梦想而苦苦劳作。
我换上工作围裙,戴上了无顶帽,开始了在国内从来没有想过的餐馆工作。我工作的是一家中餐馆。八、九十年代中国学生在美国“打工”,基本都在中餐馆。打工,无非是做厨房下手、服务生,还有就是收钱的,cashier。我干的就是cashier。餐馆最高收入的打工职务是厨师,中国学生一般都达不到这一高级职务。
餐馆叫“Mr. Egg Roll”,春卷先生。老板叫张忠,来自台湾,但却是在1949年从无锡逃到那边去的,他的爸爸在内战中被我党枪决。他对我有特殊的感情——因为我爸爸是新四军出身,作为国军的他爸爸,却惨遭我爸爸这一方打死。而打死他爸爸那一方爸爸的儿子,现在又从北京大学来到他的小店投靠他,洗碗卖饭。张老板对我一见如故,视为知己。他一方面恨死了大陆的一切,一方面对来自大陆的人,无比亲切。今日台湾泛蓝群众的情感基础,他就是一个经典。
瞧留学美国的好处,居然可以帮助我理解解台湾泛蓝群众!
打工的故事很多,今后有机会说的。
……
2001年,新东方已经名满天下。我和俞敏洪、王强、杜子华因公出差华盛顿,刘江当时正好也在华盛顿,接我们吃晚饭。暮色沉沉之时,我们驱车到了我15年前打过工的餐馆门口,餐馆已经易主,并从一家中餐,变成了墨西哥餐。我进去走了一下,摸了摸当年擦洗过的桌子,用了用当年使用过的厕所,想起了肯定正在渐渐老去、对无锡故乡依然爱恨交加的张忠老板,以及我在这里打工生活的种种过往……心里激动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