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0
听报道
同志、小姐、导师、牧童
一,“同志”
1992年我回国,在上海住了短短几天。那是我阔别祖国整整5年之后第一次回家。
国内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看得见的,是上海变成了一个巨大工地,看不见的,是人们心灵深处的沧海桑田。
一天,我在亲人陪同下去买东西,在豫园里一个商店,我记得是个扇子店还是什么的,我亲切地招呼一位售货小姐:“同志,请拿那把扇子给我看看。”
那个女孩子白了我一眼,大概看出我一副土鳖的样子,知道是从国外回来的留学生,于是柔中带刺给了我温柔一刀:“同志……谁是你的同志?!”
从这个女神对我进行启蒙的眼色里,我立即意识到我属于80年代的旧人。欢迎来到90年代!在1992年这个令我迷惑的时刻,“同志”一词还并不意味着男男之间的好事情,但作为革命时代的一个基本词汇,日常用语的柴米油盐,“同志”一词已经失去了它原先特有的神圣含义。
“同志,你走错了路!”
这句话在革命年代,具有极大的震慑人心效果。但对于今天的年轻人,他们联想到的,可能会以为你没找对同性恋酒吧的地址而已。
我想当时的我应该称呼那位豫园女孩为“小姐”——这个曾经被用来形容大家闺秀、名门佳丽的美丽词汇,在90年代好像还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称呼,但很快随着中国色情经济的发展,这个美丽的名词也遭到了灭顶之灾,现在几乎已经成为性工作者的专有名词了。
唉,人世沧桑,词汇千变。我美丽的汉语啊,正在发生急剧变化。
假如我在博客里告诉大家:俞敏洪是我最要好的“同志”,王小丫是我最喜欢的“小姐”,不用说他们两个一定会勃然大怒,并登报谴责我对他们的诽谤和诋毁……但我可真的没有任何恶意,一片真心可对天啊!同志们、小姐们——不,兄弟们、小妹们、妈咪们……完了,越抹越黑!
……
二,“导师”
回国这么多年,我早就融入了一度偏离过的主流文化,对社会上各种各样语言词汇的更新变化,相信即使没有走在前面,至少也没有落在后边。但没想到我居然也曾在词汇问题上被人陷害过一把,现在想来,都觉得奇怪。
那是2004年春天,为了宣传《邮箱里的灯光》一书,我接受了一家报纸的采访。这位记者在电话里采访我并问:“你觉得人们需要导师吗?”
一心想扬名天下、因而显得天真烂漫的我,没想到这个问题是个陷阱。我说:“当然!中华民族改革开放,需要邓小平这样的革命导师,大学生研究生做毕业论文,需要论文指导老师。论文指导老师,就是‘导师’——博导博导,博士生导师!一个文明社会,怎么可以没有导师呢!”
我接着说:“不过尽管社会需要导师,但导师一词需要谨慎使用。因为导师一词,如同‘同志’‘小姐’、‘桑拿(与色情相关)’、‘干部(和腐败联想)’等名词一样,已经遭到了现实生活的污染。我们被自称导师的人欺骗太多,所以,导师一词,几乎成了青年骗子的代名词。”
记者发表了我的采访,但他只发表了我认为“社会需要导师”这个观点,而没有突出我对于“导师”一词已经遭到污染和颠覆的看法。同时,他在我的采访旁边,还刻意编排了另外几篇文字,每篇都是痛骂那些自称导师之人的人是狗日的马列主义骗子——错了,是狗日的假马列主义骗子!
这个编排,明显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借着导师骂小平。我真不知道这个记者和这个报纸和我有什么仇,要这么搞我一下?都是革命同志啊!——假如他只是想借我发泄一下对于骗子们的不满,那么,为了青年,向我开炮!可是,小平同志是多好的同志啊,不能乱放炮啊!
(后来在我决定退订这家报纸之前,这家报纸被政府整了一下,给我报了一箭之仇,让我想起来好开心!)
三,牧童
其实,其实如果这位记者追问我一句:“徐老师,你认为你自己是一个导师吗?”我就会有如下的回答,就会让这个家伙想坑我也坑不成了。
我会立即反击说:“我不是导师,你(爸)才是导师呢!”
接着我就会说:“不过,虽然我不是导师,但我做的工作,就是教育和职业指导老师的工作。我是指导老师,但我不是导师。
“大海航行靠舵手,丝路探险靠导游,我是驾车自助行的导航,我是超市万花筒的导购……我的工作,和一种人非常类似——我指的是北京城外入口处那些专业带路人。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忍饥挨饿,守株待兔。他们唯一饱尝的东西,是沙尘风雨,严寒酷暑。他们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刮风下雨,都站在那路口,双手举着一个牌子:带路!
“这是城市入口处的带路人。每次见到他们,我都肃然起敬,因为我觉得他们是我的同行……当新东方学生,走到人生十字路口,或走到一座他们一生都在为之努力靠近并进入其中的都城和宫殿门口,而却不知道向左向右、前进后退、留学还是移民、考研还是就业、辞职还是留职、结婚还是离婚、做不做‘同志’、当不当‘小姐’时(至少许多相当不错的同志,把我当作他们最信得过的同志,向我倾诉过同志般的心声!),我老人家就是那个专门为他们站在人生旅程路边上,头顶一个金子招牌,手持一个硕大箭头:带路!——我是他们最最需要并信任的带路人!
“我带路,告诉他们如何走好漫漫人生路。城市入口处的带路人,他们带路是为了自己赚钱吃饭,万一把路带错,他们顶多砸了一天的饭碗;而我带路,则是为了学生的成功幸福,如果我把路带错,我就会砸了他们的一生的饭碗,至少在他们的饭碗上,永远留下一两个很不舒服的豁口,他们每次端起碗来,就会想到,徐小平这奶奶的……
“砸了学生的饭碗,我很担心,但我更担心因此而砸了我自己的饭碗。毕竟离我小儿子做厨师煮饭喂我的日子还远着呢!我还需要努力工作来feed我自己。所以,为了学生和我自己的根本利益,我带路,只能把学生带到安全地带,带到黄金地带,带到成功地带。如果我不确定前面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我不带还不行吗!
“所以。跟我上路,肯定没错,因为你要走的地方,我刚刚走过。我知道前面有多少陷阱,我知道路上有多少清泉,我知道哪里可以逗留憩息,我知道何时必须日夜兼程……假如我自己没有走过,我会和学生一起分析,一起推断,最后让学生自己根据清晰的人生路径,选择自己下一步如何迈出。
“谓予不信,有诗为证,诗曰:清明时节欲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小平遥指杏花村.
耶!我是北京城带路民工,我是杏花村指路牧童,我是教育和职业指导老师,我知道,在无数学生读者的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指导”和“老师”,而决不是一个“导师”。
我不是导师,导师导师,白天是导师,晚上性倒错——谁要做TNN变态的“导师”啊!
……
4,杏花村
“同志,你走错了路!”
啊,这是指路牧童在说话呢……虽然他用的称呼有点过时,但他指向的路途,则必然正确……
接问酒家何处有,小平遥指杏花村!
时代也许在急速发展,社会也许在纷乱转型,语言也许在历经沧桑,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发生变化:头上的星空、幸福的渴望、未来的梦想……以及、以及城市入口的带路人!
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