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佛撞见一副“中国面相”

2000年5月，我和俞敏洪专程去美国，参加新东方同事钱永强耶鲁大学ＭＢＡ的毕业典礼。

在那里，俞敏洪和我对近百名中国留学生发表了演讲，向他们鼓吹“中国机会”的到来，动员他们回国创业，追求个人和社会理想。这次旅行，是新东方第一次把目光投向海外留学生群体，对激励留学生回国，产生了积极深远的影响。在耶鲁大学停留两三天之后，我们驱车去哈佛大学，应邀去和那里的中国学生见面交流。

我记得那天有着奇妙的天象。汽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上，一会儿西边日出东边雨，一西边下雨东放晴，偶尔阳光还会从两片雨云的中间跳跃出来，给大地撕开一扇通透的天窗……汽车在阳光和雨水中奔驰游走，加上那婉蜓曲折的高速公路，以及一路上对着我们尽显青葱、恣意迎送的无边森林，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欢畅。自由呼在胸中，笑意写在脸上!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哈佛朝圣。俞敏洪是不是第一次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大家都有一种神圣感，要去朝拜教育圣殿哈佛，并去看望那些令人羡慕的中国哈佛学人！

到了哈佛所在的剑桥小镇，我们下车，选择一个校门走进了Harvard Yard，即哈佛主校园。大家屏着呼吸，满怀虔诚，向着哈佛铜像走去。

就在这个时刻，对面忽然走来一个中国学生，我们注意到了他，而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我和老俞、永强、以及陪同我们的留学ＡＢＣ电视制作人沈立三看着他消失在围墙后的背影，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在确信他已经走远之后，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几个在同一瞬间发出了一阵爆笑！

笑了一阵之后，我们忽然没了语言，大家互相看了看，居然陷入了沉默，空气中忽然有了一种伤感的味道。我想说点什么，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要说的。这时，以口无遮拦、童言无忌而著名的钱永强说出了一句类似“皇帝没有穿衣”的大实话：

“我靠，瞧这哥们脸上，整个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们再次大笑，笑声中包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以及对这副痛苦绝望表情的理解和批判。我们几个自己也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我知道我们在笑什么——笑他把昨天的艰难和苦楚都刻在了脸上、笑他让今天的挫折和烦恼都堆在眼睛里。谁没有艰难痛苦挫折烦恼呢？但他却把这些东西熔铸进自己的皮肤里，刻写在自己的面孔上，久而久之，这种表情固化成为一种特有的面相。这种面相，虽然绝不是中国人的整体风貌，但作为一种比较普遍的集体精神状态，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中国面相”。

……

七年过去了。中国的国家自信、民族精神、个人风貌，以及中国的国际地位已经有了惊人的改进和提升。中国人正在品尝着前所未有的自豪、自信和意满志得。

但是，我怎么也无法忘记2000年初夏我在哈佛校园碰见的这个中国学生和他那副“苦大仇深”的面容。

面相啊面相，这位哈佛中国人的面相啊！

（楼下那准备灌水骂我“不爱国”的哥们且慢下手：先看看你那狗日的面相！） 

……

晚上，哈佛中国学生会在一座小楼里为我们接风。大家说，这是哈佛中国学生会出席人数最多的一次。这些哈佛中国学生，很多人都上过老俞和钱永强的GRE课，听过我的咨询和演讲，见面无限亲切，交谈甚欢，纷纷和我们相约北京。

令人欣慰的是，和我们见面的上百个中国学生，没有人戴着那副苦大仇深的面具出席，一个个和我们交谈的人，都使我感到兴奋、令我感受到青春活力和无限希望。毕竟，中国的进步已经开始在她的儿女脸上绽放光芒，尽管还不是所有人的眼睛里都能捕捉或折射这种进步的文明之光。

当时，在俞敏洪对着这近百名哈佛中国学生讲完话之后，主持人要我说几句。在哈佛学生面前，我这个一辈子学无所成的人，感到空前的自卑，但我还是强压头皮、故作镇定、竭力装扮出一副潇洒的“面相”，我说：

“中国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有当时的媒体报道可证）。

哈佛中国学生哄堂大笑。大笑中，我看到一轮红日在世界的东方迅速升起，在新世纪太阳的照耀下，那片土地上亿万民众，人人都拥有一副灿烂、欢乐、朗爽、自信、轻松、恬淡自然的中国面相！

（后记：这个故事，我曾经在一年前写过一次，但怕引起某种争议就没有发表。有一次，我新浪博客上读到了一个匿名作者写的关于“中国人集体面相”的文章，惊为天人，曾给那人发帖子表示赞赏——没想到，这个匿名作者，实际上是大名鼎鼎《南方周末》新闻部的主任记者杨瑞春女士。

今天，我又惊喜地看到我的同事、武汉新东方校长李杜的博客，也发表了一篇关于中国人面相问题的文字。“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李杜兄的文字我历来爱看，这篇文章，更是打中了一个时代要害：即经济发展、钱包鼓起之后的中国人，在精神建设和心灵发展上滞后的问题。李杜的文章成为今天我的灵感源泉，特把这篇蓄谋已久的文字写出来，以示对李杜的支持和呼应、以及对新时代中国人精神风貌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