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美国短期访问，读到国内新浪新闻的一则消息，让我感慨不已：

 

 

 

这则消息打动我的原因，是因为多年来，签证问题是中国学生赴美留学“命运的咽喉”——而这个咽喉，偏偏被扼住在许多不通情理的美国签证官手里。签证窗口中国学生悲欢离合的故事，实在可以写成无数本史书，让人们记住中国在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中，多少有志青年为了寻求真理和成功申请赴美留学签证，却壮志未酬身先死，梦断美国签证窗口。

 

我记忆中在新东方碰到的第一个签证悲剧，是来自河北的一对年轻夫妇。那是1996年夏天，丈夫在第五次被拒之后，夫妻双双来到新东方找我求救。一坐下来，太太就浑身颤抖，悲痛欲绝地对我说：“五年了，所有金钱和资源都耗干了，怎么有脸回家乡见人！?”。这对夫妻的悲剧，引发了我对中国青年人生问题的深刻思考。拒签之后，难道就是人生终点？从而引发了我对留学风险管理、出国选择、以及人生长远规划的思考和鼓吹。

 

我在新东方最难忘的签证胜利，是当时一个合作伙伴被拒后来找我。我看来看去看不出她有拿到签证的任何可能，就对她说Forget it，签证不属于你——不是你的，就不要勉强——我说这句话时，比歌曲“心太软”还早了好几年——但她死缠烂打，一定要我为她写封申诉信，我被缠不过就为她写了一封，既然写，我也就写得非常非常认真，拿出了我一生的智慧。但没想到的是，她拿着这封申诉信给签证官看，签证官看完了说：“your letter convinced me”，愉快地给了她签证。这个胜利极大地鼓励了我，从此点燃了我为新东方学生写签证申诉信的熊熊激情之火。这封申诉信，后来被收入我第一本书《美国签证哲学》第一篇。不知影响了多少人。

 

令我最动情的签证申请者，是一个女生，高中生，从湖北来，遇到一个美国“英语教师”帮她获得了一份去美国读本科的奖学金——那个“英语教师”，其实是一个传教士，不过，奖学金却是真的——那年春节，她居然大年初一就来新东方门口堵我，堵到初三那天，幸运地堵住了我——或者说我幸运地见到了她——我记得在她和我约定咨询日期后，激动地打电话给她千里之外的家人，说“我见到徐小平老师了”，那种纯真而欢乐的表情，令我终身难忘，使我无地自容——为她整个春节在寒风中等我而内疚，为自己不能帮助更多人而惭愧。这个女生，估计今天她已经从美国大学毕业，在美国或中国某个地方，成为一代天骄，追求着她的幸福人生。

 

最活该的一个签证申请者，是一位拿到美国排名前五法学院全奖的一个男生——这样的人将来毕业回国，即使不做国家主席，也会当最高法官的——但他的人生价值链条，有一环比较脆弱——他拿到奖学金之后，想提前去美国适应适应。其实他实话实说，签证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却自作聪明地以一封假造的邀请信申请签证并获得了通过，不幸却在美国海关入关时被当场识破，原机遣回，从此梦断长春藤校园。

 

这样的悲剧，实在是不应该发生的。这个精英学生的人生价值链条，崩溃在“诚信”这一重要环节上。诚信的重要性，在这里是一个顶级精英人生崩溃的教训。

 

他决定这么做时，事实上来找我咨询过，问我如此作假可不可以？我当时清清楚楚告诉他：你什么都可以做，但绝对不能作假！因为，任何原因被拒，都可以再次获得签证，但如果因为作假而被拒，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美国政府一恨本拉登，二恨作假者。他出事后，我一方面为他感到难过，一方面偷偷为自己感到庆贺。假如我默认甚至鼓励他作假的话，我岂不也跟着遗臭万年？为师的做人要厚道，此事说明了一切！四五年来，我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在这里我祈祷他一切顺利。

 

最委屈的一个申请者，是理工大学一位女教师。她走到窗口，满脸堆笑，试图给签证官大人一个甜蜜的印象，没想到，因为紧张，又因为她平时也许不善于进行微笑攻势，结果当签证官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到她那张面孔时，实实在在被她吓了一大跳。那狗日的签证官怒斥道：不要对我做鬼脸！(don't make that funny face to me)。她和他丈夫来找我，我们一起把那个签证官骂了很久，之后她却问我：“外交部长是我们老乡，可不可以找到外交部长，让他帮帮忙？”……

 

让我产生超级自信、甚至想到做收费签证咨询挣钱的，是一位探亲女生。她被拒三次，后来找我咨询，我如此这般讲了几分钟，她就拿到了签证。然后到新东方千恩万谢地感谢我，说我救了她的命。于是我想：这么简单就能帮人这么大的忙，为什么我不把签证咨询做成一个收费服务项目呢？！这样我就可以雇很多精通英文和美国法律的人来做这个事情，为天下所有需要签证的人做咨询了！

 

我后来也曾经试图收过费，但终于因为新东方因素，放弃了这个尝试——其实这是我至今后悔的事情。我这个人，常常有一点“牌坊情结”——既想做性工作者，又想做劳模——这怎么可能！做签证咨询，我确实达到了炉火纯青、令签证官“谈徐色变”的地步。但我并没有把它发展成为一个能够帮助更多人、可持续发展的生意，这是我的无能——即使今天，签证咨询依然是必要的。

 

欲知我当时做签证的名声，有下列故事为证：大约1998年夏天，BBS上有一篇挺流行的文章。一个学生申请签证时，从容自信地和签证官对答如流了很久。签证官决定他很特别，就说：“哇，你怎么说的这么好，是不是看过徐小平的签证哲学？”这个学生急中生智地说：“看过，不过假如你今天给我签证，从此我就再也不看他的书！”签证官大喜，给了他签证，同时说：“徐小平的签证哲学是放屁（bullshit），他有他的哲学，我们有我们的哲学……”

 

签证官用他们的哲学拒签中国学生，我用我的哲学扭转签证官的拒签。这个哲学，在2000前后那几年，不知帮助了多少人。我创立的“美国签证哲学”的精髓，就是对权力的蔑视，对自身权益的捍卫，对强权文化心态的大胆反抗。能让执掌着中国学生命运生死大权的美国签证官害怕到愤怒，对这些一剑封喉的签证杀手提出了一点点正义和理性的制衡，实在是我的骄傲，也算是替万千可怜的被无情拒签的新东方学员出了一点气，至今令我感到非常光荣。

 

我见到的最古怪、也最能揭示美国签证官工作状态的签证故事，是一个广州女生。她在网上和广州某签证官成为网友，两人没有见过面，但那女生知道对方是谁。她去签证，正好碰到了这位签证官，她知道他是他，但他不知道她就是她。她的签证被拒了。回家，这个女生给这位签证官写了一封信，说自己上午被你拒签，其实我就是你的网友某某某啊！

 

你猜这个签证官给她回信说什么？签证官说：“鉴于我们之间有过私人交往（其实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所以下次你来签证时必须回避我，而且，在你拿到签证之前，不要和我交往了…… ”

 

美国签证官的决定不可上诉，可以说对中国学生有至高无上的裁决权。假如签证官要腐败、能腐败，一个夏天就可以腐败成为百万富翁。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给贿赂能够得到签证的事情——签证官有宽松的，有拘谨的，有温情的，也有冷酷的，但由于美国的文官制度的严谨，腐败很少发生。签证官都凭着自己的良知——尽管这个“良知”，有时候很容易发展成为“偏见”——决定着申请者们的命运。美国签证制度，和美国大学入学制度一样，都是一个廉洁的政府才能采取的制度。这是题外话，按下不表。

 

帮中国学生做签证咨询不计其数，我也名至实归，成为新东方“签证咨询事业创始人”，但去年夏天我自己外甥的签证，差点成为我荣誉的滑铁卢。2006年夏天，我的外甥去美国读本科，居然被拒两次。也怪我大意，说不必做什么辅导。我在新东方做签证因为太卖命，做出了职业病，一谈签证头就真的晕眩。所以，即使我的外甥是我一直鼓励着出国的，我也没有给他做咨询。当时签证形势很好，我觉得我的那一套已经被历史淘汰了，就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希望外甥能够证明这一点。

 

外甥第三次去签证，已经是去年8月下旬，如果再拿不到签证，后果不堪设想——我八十七岁的老爸对我说：“如果这次葛亮再拿不到签证，你就不要回来了……直到他拿到签证为止！”

 

去年8月20几号葛亮去签证的这一天，真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等到下午一点，外甥葛亮来电话说“舅舅，签证通过了！”我老人家居然激动和紧张得流下了串串热泪——万一他再度被拒签，葛亮的前途立即就会出大问题，我就会被父亲逐出家门，这不是悲剧是什么？

 

狗日的美国签证啊！

 

……

 

尽管美国签证、以及世界各发达国家对中国学生的签证近来大幅度放宽，值得庆贺，但中国人走向世界的道路，依然漫长曲折——连我的外甥赴美留学都这么惊心动魄，艰难曲折，天下我有那么多远方外甥、外甥女，他们的出国之路，该多么不容易啊！

 

换言之，从在新东方做出国咨询起步的我老人家，还有无数事情可做，直到所有中国人走向世界，都可以举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通行无阻……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景，老徐从此不再出国也甘心！

 

签证通过率，反映的是一个国家公民被世界接纳的程度。迎接全民免签这一天的到来，依然需要我们大家努力建设好自己的祖国！

 

大家不要说我是空想家。在1998年出版的《美国签证哲学》序言中，我和俞敏洪就已经表达了这个充满信心的期待！而这一天的到来，其实并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