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圣源”的糖炒栗子

一，我爱板栗

也许因为属猴，我特别爱吃板栗。到了秋天板栗上市时，我会到我最喜欢的一家叫“栗圣源”的板栗店亲自去买，而且会去好多次。

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只要看见有卖板栗的，我就会去买上一包。有时候刚买一包拿在手，发现旁边又有一家店在卖，我亦会毫不犹豫地斥资再收购一些。王强买周作人全集，一买就是两套，我以为他要送我一套，他说“不，一套收藏，一套阅读。”我买板栗，也买两包，并不给王强，而是自己吃一包，另一包自己吃——也算尽得风流。

爱吃板栗，其实与属相无关。属猴的爱吃板栗，属鸡的人难道就爱吃小虫？而且，我不仅爱吃板栗，我还只爱这家“栗圣源”的出品。虽然我见到板栗就买，但只有栗圣源，是我反复光顾的店家——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上过任何一款比栗圣源更好的板栗——而猴子们，肯定什么板栗都吃，它们的品位，岂能和我攀比！

二，栗圣源的板栗

“栗圣源”位于北京海淀知春路和三环交界的路口。所谓店，其实就是在临街几平米的门洞里支了一个炒炉，外加几个装满各种炒货的篮扁而已。自从我发现这家铺子之后，就成为它的忠实顾客。它给我带来的乐趣，倾房山之栗也无法计算。

秋天来了，栗圣源的当令板栗一上市，我那看似臃肿但一见板栗就变得欢呼猴跃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望着“栗圣源”那香气弥漫的炒炉，嗅着它那炒栗子的香味，问候那似曾相识掌秤的板栗西施，我会豪迈地当场就下订单：“一包大的，一包小的，要下面的，热的！”同时，火中取栗地到炒锅中抓一个栗子上来试吃，最后，看着板栗西施把那一颗颗糖炒板栗齐刷刷地往纸袋里倒——

那些油光闪亮的板栗们啊，此时此刻就像动画片里被赋予生命的小精灵，一个个被炒得兴奋不已，热得张开了嘴吧，冲着我大笑、并一齐发声喊：“徐老师栗安”，就像孩子们玩滑滑梯一样，呼啸着溜进我的纸袋。接过板栗，我会立即就着北京的风沙吃将起来，吃得齿尖香香的、心里痒痒的，吃得我对人生充满了超凡脱俗的幸福感。

这一刻的我，和街头所有人——饥饿的、劳累的、贪婪的、放纵的、焦灼的、浮躁的、烦恼的、期待的、挣扎的、贫穷的、富有的、先穷后富的、富了再穷的各色人等没有什么两样。在板栗进口的那一瞬间，我们都返璞归真，回到了原始的猴子般的快乐。

活着是美好的，因为有板栗——尤其是有金秋“栗圣源”的板栗！

三，“栗圣源”见证我的奋斗人生

栗圣源之所以如此贴近我的生活，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它位于中关村，离新东方很近、离我住的地方很近、离我的活动中心范围很近。大概是从90年代后期某个秋天开始，我发现了这么一家小店，从此就和它结下了不解的缘分。

在新东方创业十年，处于各种压力和重负下，栗圣源所在的区域成为我放松、休息、忘却各种烦恼的好地方。它的周围有当代商城、双安商场、有麦当劳、半亩园、永和豆浆、华澳影院……“偷得浮生半日闲”，知春里街头，尤其是这家栗圣源，见证了我不少个偷来之“半日闲”的浮生，见证了我在新东方从三、四十岁的不英俊青年，走向了四五十岁的不老成中年，现在，更见证着我踌躇满志地走向五十多岁却不知天命在何的更年期……对于我，栗圣源的板栗不是一般的板栗，吃着它，能让我回味到我奋斗的甘苦，品尝我自己生命的悲欢。

1996年初，我回到新东方创业。小儿子徐赶和我一起住在北京。由于太忙，我几乎没有怎么陪他好好玩过。但我时常会带他来知春里这一带的街市逛街。四五岁的徐赶来到这里，由于有爸爸我的陪伴，他会显得无比幸福自豪。我们总是一来就买一包板栗和徐赶现场享用、临走再买一包和他回家慢慢品尝。吃完两包板栗，徐赶很可能又一个星期见不到我……我想他那幼年的梦中，也许曾多次出现过栗圣源，因为只要去那里，就意味着和爸爸在一起。

有一次，我和徐赶好几天没见，快到家时我从楼下给他打电话。但刚说了几句，就因为信号不好突然短线。等我爬到六楼，心碎地看到孩子正拿着话筒喊着“爸爸”痛哭。我紧紧抱住他，却无法止住他那断线的泪珠。徐赶的童年，因为我在家的日子远远少于外出的次数，所以对他而言，电话里的爸爸似乎才是更加真实的爸爸。

徐赶的眼泪，至今还在我心里流淌。我记不得那天我有没有从怀里掏出一包栗圣源的板栗哄他了——徐赶也属猴，也喜欢板栗——但我知道即使当时给了他再多板栗，他也不会破涕为笑，更不会离开我的怀抱。和爸爸的通话突然中断，唤醒了他那童年的孤独、害怕父亲突然不在的阴影，以及他那永远不能指望爸爸什么时候回家、不能确定爸爸什么时候离去的不安全感……

人们说，“有得必有失”。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即使在人生最倒霉的时刻，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现在处在“成功”状态，对生活当然就更加珍惜感恩。但奋斗过程中错失的家庭欢乐，确实是我人生最大的缺憾。

也许，我之所以对栗圣源的板栗牵肠挂肚，情有独钟，是因为它掺杂着我对小徐赶缺少一个温馨安全童年的无限遗恨，因为它拌进了我和小儿子之间那份刻骨铭心的父子深情。

……

四，有多少板栗可以重炒？

年年岁岁栗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青春一去不复返，板栗依旧笑秋风……

2007年的秋天到了——其实，2007年的秋天已经过了——但我至今还没有抽空去栗圣源去买一包板栗。入秋几个月来，我多次和友人提起栗圣源并相约要去一次，但至今都未能如愿。一天，经过一个拉着板车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因为思念栗圣源，就一下子买了四斤。结果发现那板栗炒得极其难吃，甜味居然来自加了糖精的浆糊，手上搞得粘糊糊的，嘴里味道怪怪的，一点板栗的感觉也没有。那一瞬间，我对栗圣源的思念居然到了要流泪的地步……当时我就发誓，明天就去栗圣源，解除我的思栗之痛！

可惜，直到我写这篇文章为止，我还是没有去栗圣源还愿……毕竟，我的生活中，还有很多比吃板栗更加重要的事情。这几天我去美国，就是为了去和感恩节放假的小儿子徐赶团聚。十五岁的徐赶，已经出落成为一个相当美丽的少年，人人都说他可以演偶像剧。更让我自豪的是，从小历经孤独惊恐的他，性格却和我一样阳光明媚、甚至比我还要善良。和他在一起，我能感受到当年父子相依为命时那种强烈的共鸣。我知道，如果将来某一天我需要他的安慰，他肯定会从栗圣源给我买巨大一包新出炉的板栗，并对我说：“爸爸别哭！”

栗圣源的板栗，早就和我的生命历程、人生苦乐融为了一体。在我品尝生命的过程中，它的芳香带着岁月的记忆，已经永远积淀在了我的心里，漂浮在我的梦中，成为我生命长河里一朵难忘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