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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写于奥运期间,和奥运没什么关系,所以拖到现在发表。奥运已经过去,我将继续写作,把我的笔触,更多投向对生活的思考)


夜里一点,我到小区的院子里散步。院子是一个巨大的花园,中间是一个儿童乐园,四周有草地,树木,以及供人休息的椅子。空气是难得的清新,月亮又是这么皎洁,深蓝的天上居然飘着朵朵白云。奥运火炬在鸟巢熊熊燃烧,虽然离这里很远我看不见,但能想像到。我感到舒服极了。不像是在北京。

 

我选择一个椅子坐下,正想坐下,隔壁椅子上一个人影把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一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大婶在那里休息,她是一位打工者。深更半夜,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主动和她搭话。原来她是清洁公司的,做着收拾楼宇垃圾的活儿,刚刚从我住的那栋几十层高的大楼中,把每一层的垃圾袋取到楼下,扔进垃圾车里。干完活,有点累,就在这里休息一下,顺便等等其他楼里的同事。

 

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她来自河南乡下。我问她一月挣多少钱,她说一千元。我问她一千元工资是否包食宿,她说不是,食宿全部自理。我问这点钱够花吗?她笑了笑,说还有老公呢……

 

我没有接着问她老公挣多少,因为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她老公挣多少?她老公做什么?她老公对她好吗?她老公身体健康吗?他们有孩子吗?孩子在哪里读书?孩子们是否像那数以百万的留守儿童一样,也由老家爷爷奶奶在照看着(他们喝三鹿奶粉了吗)?

 

奥运期间,她和她的老公孩子有机会看一场奥运实况吗?他们会舍得买张门票去体验一下“国家体育场”,也就是“鸟巢”的壮美吗——我想他们舍不得。国家体育场——这个国家是他们的,这个体育场也是他们的,她的老公,说不定还是一个鸟巢建设者呢!——但要把我眼前这位精疲力竭的民工大嫂和鸟巢里面的激情四射的场面联系起来,让两者之间有一定的相关性,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

 

我沉默并有点忧郁起来。这位大嫂使我想起了自己在美国打工的岁月。1988年(那也是一个奥运年),我在美国读书打工,在一家外卖餐馆当收银员cashier,工作就使客人来了说“谢谢光临、能帮你什么、enjoy your food、欢迎再来”,每个月挣钱也是一千多。虽然是美元,但付了房租、买了食物基本也所剩无几,可以说和这位大嫂的收入处在同一水平上,不过,由于我远离祖国,孤独一人,所以生活质量其实远远不如她……

 

她深夜回家还有丈夫可以抱抚(或抱怨)、有老公可以厮磨(或折磨)、有孩子可以鞭策(或鞭打)、有儿女可以叮嘱(或叮咬)——但那时的我,每天回家是不尽的孤独、滚滚的压抑、与家人天各一方的思念、对祖国地久天长的沉默。金钱的匮乏、身体的疲惫、精神的枯萎、以及情感的空虚,是我在美国打工期间最大的记忆。

 

我在美国打工的磨练已经结束了,这位大嫂打工的日子正在进行中。但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她,似乎就是我20年前的精确写照,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们等待在同一条希望的板凳上,我们漂泊在人生同一生命河流里。

 

于是,我产生一种想和她攀谈、甚至与她交朋友的冲动。我向她坐着休息的长椅那里看过去,椅子已经空荡荡没有人影。大嫂在我刚才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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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平

徐小平

905篇文章 5年前更新

1956年生于江苏泰兴,1983年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1983年至1987年,任教于北京大学;1987年至1995年,在美国、加拿大留学、定居。1996年1月回国,创建新东方咨询处,从事新东方出国咨询和人生咨询事业。2005年后淡出新东方,转做天使投资人。2011年初,成立真格基金。截至2011年末,投资了中国内地近80家初创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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