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新东方英语》杂志2009年4月号）

“徐老师，我是中国美术学院大二陶瓷设计与工艺美术系的陶琦。我这个系出来很难找工作。我很想出国读研究生，那些设计类专业，外国人比我们中国人好很多。我们只不过是在模仿他们的理念。所以我又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出去。但是学设计的毕业应该到去外面看看。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

徐老师答案是肯定的：出国，如果能够出国留学，就出国。如果去不了欧美，就去……哪怕是韩国！

看陶琦留言的时候，我正好在韩国首尔。在首尔观光局的纪念品中心，我看到大量韩国设计制造精美的陶瓷工艺品，标价都是几十万到上百万巨款一件——朋友不要害怕，这是韩元，几千元人民币而已！

这些瓷器，它们的造型设计确实很优美，做工确实很精良，如果不是旅行不便，我肯定会买一些回家摆着，我喜欢这些可爱的工艺品。

说韩国陶瓷的艺术设计和工艺制造比中国好，估计会引起争议，但说韩国的文化产业比中国先行一步，这是没有人骂我的。

联想到两个月前，一位是陶琦同行的朋友去景德镇考察，临行前我特别关照他帮我买点好玩的东西回来，他在景德镇大小瓷器商店搜寻考察了三四天，最后只给我买了一套茶具，说还是一位从台湾搬来景德镇的人设计制造的。他的意思是，整个景德镇就没有什么值得购买的好东西。

朋友的话也许有点激进。但他是一个真正的专业人士，名叫祝捷。他毕业于中央工艺美院毕业美术史系，专攻中国艺术史。毕业后，在我的鼓励下，他放弃了国内的“考研”，去了美国留学，在美国著名设计学院Minneapolis College of Design Arts获得设计学硕士学位，2002年学成之后在美国工作了一年，2003年回国创业，从事的就是工业设计。设计过大批尖端和热门的手机产品。几年来他抓住了中国机会，贡献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同时也变成了千万富翁。他出国寻求人生突破的故事，我在《图穷对话录》里写过，名字叫“洛杉的留学选择”——他是我这本反对“留学无意识”、提倡理性留学的著作里，少数被我激烈鼓动出国的案例之一。

他去景德镇，可不是一般的旅游和采购，而是为了他们一套大型雕塑计划，想物色一家可以承接制作任务的陶瓷机构。他和另外一位工艺美院的艺术家一同考察了几天之后，对景德镇陶瓷产品的状况非常失望。这种失望，可能反映了当前中国陶瓷设计和制造水平的不尽人意吧？

去北京那些高级商场，最昂贵的陶瓷，不是中国人制造的，而是英国、德国、法国、西班牙、日本、韩国……这真有点邪门，China、China，世界就是通过China知道了中国，但中国的陶瓷制作，如同中国的熊猫艺术一样，并没有为世界贡献出最好的产品来！

西班牙的陶瓷产品“雅致”，是一个登堂入室的顶级品牌。它的产品里，针对中国市场的元素越来越多。我估计，不久的将来，它会像好莱坞在电影上通过《功夫熊猫》把中国元素用到极致那样，在陶瓷摆件的设计上，占领中国高端摆件市场——它已经占领了这个市场了！

离开陶瓷说水晶——去年我在北京一家思华诺奇水晶店里，看到了一组三件的熊猫，当场就移不开步子，他们实在是太可爱啦！上帝给了中华民族可爱的动物大熊猫，为什么与这个奇妙动物相关最好的艺术和工艺制品都来自国外？

说到水晶熊猫，不能不提《功夫熊猫》了。《功夫熊猫》让世界感到了中国文化的巨大魅力，但具有讽刺意义、对中国人也非常悲伤的是，这个“弘扬”了中国文化的艺术精品，并非中国人创造。我的一位电影界朋友说：从制作团队，没有看到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人，事实上，整个团队连海外华人也用得很少。几乎是清一色的“老外”，推出了这个绝对“内行”的杰作。

这让我感到另外一种危机：中国文化还没有走出去，中国文化已经打回来了！好莱坞的梦工场，已经把中国文化传到了全世界，打入了中国市场！

历史将会记住，2008年，靠中国国宝大熊猫影响过最多人、赚取过最多钱、引起过最多称赞、迷倒过最多孩子的作品，不是中国人创造的，而是由美国人奉献的！

说什么“一架飞机值中国一亿件衬衫”，功夫熊猫的票房收入令我战栗：它在美国的票房达到215，434，591美元，在美国国外是416，474，360美元，全球总收入为631，908，951美元！将近6亿3千2百万美元！

一部好莱坞电影，值多少中国衬衫？一部功夫熊猫，消耗的资源、污染的环境、比起等值的中国衬衫、鞋袜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创造啊，创造！这就是创造的力量！这就是创造的价值！这也是创造的金额！

我反复拿功夫熊猫说事儿，是因为功夫、熊猫，都是最经典的中国文化元素，但用它在世界人民口袋里赚钱、在世界人民心灵中赚吆喝的，不是中国人，而是美国人！

中国人，你的创造力去哪里了？！

中国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好的机场、最好的高速公路、最高的大楼、最大的工厂。中国制造业已经征服了世界，但中国在艺术创造、艺术创新方面，确实还有太多太长的路要走啊——当然，从中国机场和高速公路发展速度来看，我还真相信我们能够迅速赶上和超过世界一流水平！

但是，赶上和超越世界一流水平的秘密是什么——是青年一代向世界一流水平学习的意愿和能力。陶瓷设计、乃至任何一门设计，最重要的突破口，就在于学习世界上先进的、以及不同的经验。是否出国，只是一个物理上的动作，但从精神和文化的层面，我们的学生，要努力发现、寻找、学习、研究、掌握和拿来这些最先进的东西。

所以，对于远在杭州中国美术大学陶瓷设计系的陶琦同学，我希望看到你通过向西方学习（留学，但不限于留学），拥有与众不同的经验和思路，那个时候，求教的人就不是你，而是徐老师我老人家了！

一百多年前，中国知识分子在国运衰败、国破家亡的现实面前，痛感向发达国家学习的必要性，提出了“欧风美雨、西学东渐”这个概念，掀起了出国留学的历史浪潮。留学生在风雨飘摇的旧中国，怀着救国救民之志，学成之后回到中国，参与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今天，中国共产党和政府，通过改革开放，释放了中国人民的创造性活力、拥抱了世界各国的先进经验，我们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奇迹的象征。中国人面对西方世界大国，已经少了几分惭愧与羞怯，多了几分自信与骄傲。

是的，中国在制造业方面已经取得了重大进步，但我们在创造业方面、在文化业方面，依然有很多的路要走。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欧风美雨”、需要更强劲的“西学东渐”——我估计，只要政策足够开放、只要我们的心态足够谦虚，只要我们有更多的青年学生走出国门，中国在创造业和文化业方面像中国制造那样称雄世界，也并非不可想象的。

写到这里，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韩国首尔观光中心那些可爱的瓷器。韩国，这样一个和中国相比人口才五千多万，民族相对单一、山河相对窄小、历史相对短暂的国家，能够在经济起飞之后，也在电影、电视、音乐、舞蹈、设计、时装等各方面获得世界性影响，中国怎么可以做不到呢？这与我们世界最老文明古国的身份、世界第三经济大国的地位，是多么的不相称啊！

但要做到这一切的关键在于进一步的开放和向世界各国学习，因为比起人家，我们在创造性产业、以及文化产业方面，还非常落后。

认识到这一点，我不禁想像历史上那些先贤志士们那样振臂高呼，让“欧风美雨、西学东渐”来得再猛烈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