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

    因为《三枪》，许多人再次谈论张艺谋。

    还记得在大家纷纷批评《英雄》时，我说过：张艺谋算是咱们国家最优秀的、最富有想象力的、最富有电影镜头感觉的导演，他的想象力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我不赞成有些人──包括一些学者和学院派的批评家把《英雄》说得一塌糊涂。一个很有名的杂志曾经出过一个专栏，专栏中说《英雄》美化、讨好封建专制，还有人分析《英雄》讨好美国的单边主义等等。这么分析问题有点较劲儿，有点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的劲儿。

    电影走向市场是一个进步。我一向认为文艺和市场并不是注定要势不两立的。我有一些精英意识比较强的文艺界同行、朋友提起市场时往往感到悲愤、痛苦，认为市场已经把文艺都糟蹋了。但我认为广大老百姓有权利学习文化，也有权利进行文化的消费。各种不同层次的作品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比如食品中有快餐、有速食面、有果丹皮、有金施尔康，也有粤菜。我对这个原则并没有任何疑问。

    但是张艺谋在拍了《十面埋伏》以后大讲一套理论：电影就是让人看的，思想是什么？另外一个导演也曾在公开出版的刊物上说：对于电影来说，思想就是垃圾。这就有点过了，让人有理由感到一种担忧。

    这些最优秀的作家、最优秀的导演、最优秀的演员制造一批没有灵魂的、空壳性的东西，就会出现文艺作品的空心现象。这跟萝卜糠了一样，虽然心儿空了，但看着仍然是红红绿绿的。张艺谋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导演，如果他是一般的导演，玩点儿花活儿、追求点儿票房也可以。但是如果最优秀的导演都去追求这种空心的文艺作品，那么更好的文艺作品应该由谁去做呢？一个大导演也可以出产一些没有深刻意义但票房很好的作品。可是他应该有一个目标，他也要制作生产出能给人精神启迪的东西。

    冯小刚曾用一种非常不屑的语气说：《天下无贼》完全是瞎编的，无非就是利用观众的那一点点善良，编造这么一个神话。一个贼良心发现，非要做好人不可，这是蒙善良的人。

    可我觉得，不管我们的文艺作品怎么样走向市场、迎合市场，不管它怎么样满足各种不同层次的需要，我们都应该有一种对人类基本价值的尊重和珍惜。比如一个小偷不想当小偷了，这是一件可喜的、动人的事情，就算现实生活中还没有这样的例子，你在电影上制造这么一个例子也是好的。